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85 ? 一個故事(十三)

關燈
85   一個故事(十三)

◎愛的暖流◎

葉驚秋跟司明明一樣, 一下就能戳到蘇景秋軟肋。

葉驚秋其實並不知道什麽,但他從小就會察言觀色。從他進門起蘇景秋的種種反應都像一個故意在裝大度,但內心裏卻拼命排斥、懷疑的人。

葉驚秋認定蘇景秋是一個單純的人,他並不十分擅長掩藏情緒和心事。他想:司明明為了對抗那個“詛咒”一樣的占蔔, 把自己投入了一場她自己都十分陌生的婚姻。好在她的結婚對象似乎是個不錯的人。葉驚秋當然記得他騙了蘇景秋的畫像錢, 現在也明白了他出現在廣西並非偶然。他看看蘇景秋, 再看看司明明,笑了。

“笑什麽?”陸曼曼問:“你也發現他們夫妻面和心不和了嗎?沒事兒, 這很正常, 他們吵架了,在假裝和好。過幾天就和了。”

“他們只是在吵架, 不是離婚了。”張樂樂認真解釋。

“他們是想離婚,但臨時變卦了。”陸曼曼又說。

司明明知道蘇景秋不會因為玩笑生氣, 但他一直不太說話,應該是對葉驚秋那句玩笑話介懷了。只是他沒有表現得太過明顯, 蘇景秋學會忍氣吞聲了。

司明明於心不忍。

這張桌上的關系分幾份, 每個人都有她要捍衛的地方, 但蘇景秋既然成為了那個有苦難言的受氣包, 她就忍不住要站出來為他正名。

於是她說:“談戀愛鬧分手、結婚鬧離婚那都是極其正常的事。鬧得大的都不會離不會分, 悄無聲息的才最致命。是吧老公?”

蘇景秋正抱著一一餵水,他動作停下, 而一一還張著嘴著急喝, 對他停下不滿,索性用小手托著杯底, 小嘴猛嘬了下吸管, 發出了咕咚聲。

“問你呢, 老公。”司明明說完掐他胳膊一下, 讓他回應:“是不是?”

蘇景秋點頭:“是。”

葉驚秋在一邊笑,他一直看著蘇景秋,手指在動,過一會兒轉身去他的大包裏找出紙筆寫字。陸曼曼跟過去,他迅速用手蓋住:“你不能看。”神秘兮兮。

“葉驚秋你不要給老娘搞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你信不信我再打你一頓?”陸曼曼氣哼哼地說。

葉驚秋則搖頭:“我不怕你打我。”

陸曼曼拿他沒辦法,在他身邊直跺腳。她看葉驚秋,就像看她人到暮年得了癡呆癥的姥姥,總覺得她偶爾會冒幾句胡話,而她好心疼。

司明明隱約猜出葉驚秋要幹什麽,所以在他將那張紙折疊好往蘇景秋面前送的時候,她起身一把搶了過去,塞進了自己的口袋裏。

別人都震驚地看著她,司明明何時這樣敏捷了?

說真的,司明明不想讓葉驚秋那所謂的天命“荼毒”蘇景秋。她心裏是清楚的,葉驚秋為她占蔔的卦,每一步都踩到了對的點上,除了結婚。她知道那張紙對她的影響,而她不希望蘇景秋接收到這樣的心理暗示。

她雖然喜歡一成不變,那會讓她覺得安穩。但有的人就是要享用充滿冒險和驚喜的人生,那於他而言才算最棒的體驗。

“那是什麽?”蘇景秋終於主動說話:“你為什麽搶走?”

“什麽都不是。是葉驚秋的惡作劇。”司明明說。

她站起身來,示意葉驚秋跟她走,她準備單獨跟葉驚秋談談,讓他不要給蘇景秋帶去困擾。她意識到一件事,盡管她還在因為蘇景秋對她的不信任而失望或生氣,但她卻還是下意識選擇保護他。

當她跟葉驚秋站在書房裏的時候,葉驚秋第一句話說的就是:“你打開看看。”

“什麽?”

“你自己心裏有困惑,沒法解惑,很多事過不去,就選擇耗著。以為耗著耗著這個問題就會過去,事實上問題還在。”葉驚秋有他自己的哲人智慧,他對司明明了然一笑:“打開看看,再想想你下意識的反應。”

司明明從口袋裏拿出了那張紙,打開來看,上面只有葉驚秋胡亂劃的毫無疑義的字。而她卻以為那是葉驚秋算出的蘇景秋的“天命”。

“想想你的反應,很多事就有了答案。”

葉驚秋說完就走了出去。事實上這麽多年來,他都不太喜歡熱鬧的聚會,他的內心跟這個世界格格不入。但他有時對人又有慈悲心腸,在他能看懂的有限的世界裏,試圖陪人一程。

他挺喜歡蘇景秋。

在廣西潮濕的夜晚裏,蘇景秋和他朋友的出現,讓葉驚秋找到了久違的故鄉的感覺。他騙他也是出於喜歡,葉驚秋就是這麽奇怪,會欺騙自己內心裏喜歡的人。司明明也是。

所以他們像同一個人,但看待這個世界的方式卻不一樣。葉驚秋用生命之中最原始的眼光去看,而司明明則用她經過訓練和培養的刻意修正過的眼光去看。

司明明站在那,看著那張內容雜亂無章的紙。她為什麽要在第一時間搶過這張紙,為什麽下意識為蘇景秋擋住可能面臨的煩惱呢?哪怕在蘇景秋對她的懷疑已經讓她覺得傷心以後?

當葉驚秋走出去以後,外面意外熱鬧了起來。

司明明聽到蘇景秋在忽悠葉驚秋喝酒。他那一套酒吧裏練就的本領可太強了,勸酒本事爐火純青。他對葉驚秋說:“你喝過全世界的酒,我也喝過全世界的酒,你承認不承認酒要跟好朋友一起喝?“

“你要報覆我。”葉驚秋說:“你打不過司明明,所以要報覆我。我是無辜的。”

“放屁!”蘇景秋說:“喝酒歸喝酒,你可以不跟我喝,但你不能不跟你的好朋友們喝!”

陸曼曼在一邊起哄:“喝!在香格裏拉能喝,在北京就不能喝嗎?”

“那是不對。”張樂樂也舉杯:“今天我也要喝。”

她們都希望葉驚秋喝醉。

想起高中時候葉驚秋的鬼樣子,就想好好灌他一頓酒。也或許都想找個理由喝醉,反正都有煩心事。

他們就真的喝起酒來。這下輪到蘇景秋觀察葉驚秋。

他看葉驚秋就像看司明明的B面,設想他在過的是司明明內心真正渴求的生活。那麽一切就都說得通了。葉驚秋的心裏或許真的沒有那些旖旎的情感,他對人都一樣,只是偶爾會有惡作劇的念頭。你看他喝酒,躲一杯喝一口,全憑他自己的心情。還有,他喝著喝著竟然說:我在一個酒莊打過工,在那賺了五瓶酒,我送給你吧。

蘇景秋懂酒。

那個酒莊的酒可不是誰都能搞來,哪怕一瓶也珍貴,何況五瓶?他覺得葉驚秋在吹牛,誰知他從身上翻出一個不知是幾手的破手機,又去他的包裏翻找出一個小本,找出一個電話,直接打了過去。

他說你好啊我的朋友,我來要我的酒。請你幫我寄到這個地址。一句廢話沒有,就送了蘇景秋幾瓶天價的酒。

蘇景秋受之有愧,葉驚秋說:“那你就賣個好價,分我一半。錢我自有用處。”又翻找小本,找出一個賬號給蘇景秋:“賣出去你就打到這個賬號上。”

陸曼曼伸脖子看一眼,那個賬號名字是香格裏拉藏民朋友的。葉驚秋可真是過路財神,不,那錢都沒過他的賬戶上,不算過路。有錢不自己花,要養活藏民的小孩。好像那些孩子是他的一樣。這個人可真奇怪。

蘇景秋好像不討厭葉驚秋了。

他做事風格跟司明明可真像,這讓他怎麽討厭起來呢?蘇景秋在這一刻真正的羞愧了。為對司明明和葉驚秋關系的懷疑羞愧,也為自己內心裏面對司明明時隱隱的自卑和懷疑羞愧。

司明明安靜看他們喝酒,懷裏抱著小一一。蘇景秋觀察葉驚秋,她觀察蘇景秋。她在蘇景秋臉上看到了動容。他因為喝了酒而泛紅的臉轉向她,目光裏滿是真正的抱歉。

司明明就對他笑笑,抱著睡著的小一一去臥室,讓小朋友遠離吵鬧,好好睡一覺。放下小一一,親了口她的小臉,就聽到有走路的動靜。司明明當然能分辨,那是蘇景秋的腳步聲。

她站直身體,聽到他走到她身後,站了片刻,而後手臂環上她的腰,將他摟向她。司明明沒有抵抗,她怕有聲音吵到一一。那種感覺很怪異,她摒住呼吸,察覺到蘇景秋的手臂越來越緊,終於握住她肩膀,讓她轉過身體,把她徹底抱進了懷中。

他的擁抱很用力,司明明推都推不開。她壓低著聲音,一整張臉紅到發燙:“蘇景秋,你放開。”

“對不起,司明明。”蘇景秋在她耳邊說。他聲音極低,話語穿透她的耳朵一直流向她的身體。她偏開頭,躲避他的氣息,艱難地說:“好,我知道了。”

“我想請你原諒我。真正原諒我。”蘇景秋又輕輕地說。

“好,我原諒你。”

“你在敷衍我。”

“你再沒完沒了我真要動手了。”

司明明沒有獵奇的心理,身後是小朋友、外面是好朋友,她並沒有心思跟他在這裏摟摟抱抱解決“陳年夙願”。推開蘇景秋扯著他衣袖將他帶了出去。

張樂樂已經喝趴了,陸曼曼在跟葉驚秋喋喋不休她那個甩不掉的小垃圾,葉驚秋呢,在點頭應和她。家裏這亂七八糟的盛況當屬空前,司明明應付不來,轉身又回去陪一一睡覺。

外面再怎麽樣她都不出去,都交給蘇景秋應付。她聽到蘇景秋一會兒揪著喝多的陸曼曼去衛生間,一會兒把葉驚秋帶去陽臺透氣,一會兒陪陸曼曼罵她那個臟心爛肺的小垃圾。

她的家裏充斥著這樣真實的聲音,聽到蘇景秋跟好朋友們打成一團,用心地照顧著他們。她就覺得有什麽事是一定要去計較的呢?

這世界上可曾有一個滿分的人嗎?

可曾有不吵架始終甜蜜的戀人嗎?

可曾有過沒有任何一次想要放棄的情感嗎?

如果有,那一定是了不起的事。

可她遇到的人就是這樣的,她的情感就是這樣的。她遭遇了一次懷疑就想讓所有的情感歸零,這未免太過武斷了。

外面的熱鬧映照她內心的安寧,一一的睡顏真好看,也讓司明明覺得快樂。陸曼曼終於沒有動靜了,葉驚秋也在吐了三次後安靜下去。

蘇景秋的潔癖發作了,盡管人是微醺狀,但看著歪倒的酒瓶和滿桌的狼藉開始覺得焦慮。不行,我得打掃幹凈。我真是太喜歡勞動了。

一骨碌從地板上爬起來,開始了勞作。酒杯碗筷碰到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響,從餐廳到廚房。一個不穩,肩膀撞門上,哎呦我操一聲。一個人就能演一個小品,明明沒說話,但每一個動作都是令人“振聾發聵”的臺詞。

司明明嘆口氣,無奈地走出去,準備幫他一把。

蘇景秋聽到動靜,回過頭,突然低吼一聲:“站住!別動!”

司明明一楞:“怎麽了?”

他轉而笑了:“怎麽能讓明總幹這種粗活呢!你邊呆著去吧!”

“沒事。我可以幫你把碗放洗碗機。”

“可以嗎?”蘇景秋問。

“不可以嗎?”司明明反問。

蘇景秋就笑了。

他酒後會有一點點的鼻音,嗓音也不似平常朗潤,聽起來有點黏糊,又像小孩在撒嬌、小狗在搖尾巴:“辛苦司明明了。辛苦了。”他說:“你要是累了,就停下,不用你。”

司明明罕見伸手拍了拍他頭頂,說:“不辛苦。”

“你摸狗呢?”蘇景秋問。

“如果你不覺得冒犯的話…”

蘇景秋就撇撇嘴:“我就算是狗,也是一條兇狠的藏獒,讓別人聞風喪膽。”說完拍拍心口,將那個酒嗝拍下去。他發現似乎久不飲酒,他已經不勝酒力。這點酒就讓他頭暈目眩。

然而司明明說的話讓這種狀況更加重幾分。

“如果你下次再輕易說離婚,那我們就真的離了吧。”司明明一邊放碗一邊平靜地說:“我是奔著長久經營感情去的,如果你總把離婚掛嘴邊,我會倍受打擊。”

蘇景秋知道司明明沒看他,卻還是呆呆地點頭。

“還有,我希望你信任我,像我信任你一樣。有時遇事不吵不鬧並非因為不在乎,一是因為信任,一是因為修養。”

“好。”

“別光說好。”

“好的。”



司明明瞪他一眼,轉而笑了。話說出口的感覺很好,坦坦蕩蕩不扭捏的感覺很好,推倒心墻的感覺很好,向前看的感覺更好。

司明明想她之所以有時會疲憊,大概源於她對自我不斷增加的要求。這也促使著她對別人的要求也不斷增加。所以在她身邊的人好像都大氣不敢出。

“自在一點。”她又說了一句,不知是對蘇景秋說,還是對自己說。

“好的,我們都自在一點。”蘇景秋說:“你自在了,我就自在了。”

他上前一步,攔住司明明的動作,握住了她的手腕。他心裏的委屈已經全然消失了,他就是這麽沒出息,司明明給他一個笑臉,他就如雲雨初霽茅塞頓開。他好想抱抱她。

他們吵了這麽久,一個心甘情願的擁抱於他而言太重要了。

外面只有輕輕的鼾聲,他說話的感覺像在低聲祈求:“抱一下。就一下。”接著就把司明明拉進了懷裏。瘦瘦的司明明填滿了蘇景秋的心間,讓他不由將她抱更緊。

司明明別別扭扭,豎起耳朵聽,生怕誰醒了。手始終在兩個人身體之間橫攔著。蘇景秋不滿足,就拉住她的手,讓她環住他腰間。

舒服了。終於。

他想親親她,但想到他喝了酒,於是唇只落到她唇邊,重重的,狠狠的。捧著她的臉,看她心不在焉,還在擔心被人撞到,就故意逗她。手拉開她的格子睡衣衣擺,緩而上行,她嚇得低聲叫:“蘇景秋!”

他在她耳邊笑出聲。

司明明也覺得自己反應過於誇張了,臉紅了,也笑了。

“我以後再也不讓你哭了。”蘇景秋正色道:“我再也不會讓你情緒崩潰了。”

他自然是知道的。司明明這樣的人,讓她發瘋一次,也就等同於毀了她的體面。她鼻尖上的那滴晶瑩的淚,還有她對他歇斯底裏說出的那些話,都讓蘇景秋覺得自己把一個體面的人逼急了。

他可真不是東西。

婚姻當然是一場漫長的修行,他們這才哪到哪呢?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吧!

“好的,謝謝你。”司明明說。

“別,謝謝你讓著我。”蘇景秋說:“話說回來,你知道你自己那張嘴很是厲害嗎?”

“我不知道。”

“你…算了,不提也罷。”

過去的事不再提,夫妻二人趁著別人睡覺,終於將家裏打掃幹凈。就像打掃他們生活中的壞情緒、偶爾的風波一樣,一切都幹幹凈凈了。

他們的心經歷了長時間的緊繃,這一天放松下來,緊接著疲憊襲來,匆匆入睡。第二天當司明明醒來,發現朋友們已經走了,昨天的熱鬧像一場夢。

蘇景秋也走了。

但桌子上留著他做好的早飯。是司明明喜歡的清粥小菜幹凈飲食,保溫杯下壓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不許剩!司明明聽話地吃光。

生活回歸正軌了。

包括司明明的工作,她也想將它推向正軌。

她正式遞交了辭職信,準備開始自己的離職流程。然而過程並不順利,原因出在胡潤奇和她的新老板身上。

從某種原因來說,現在司明明所在的公司備受矚目。司明明作為該公司的高管的離開,會引發業內一定的猜想。這影響新老板後面的布局。

新老板是個聰明人,拿到司明明的辭職信後第一時間就對她說:“之前因為急切想跟一楠老板吃個飯,給你施加了一些額外的壓力,我跟你道歉。”他想穩住司明明,以幫助他平穩度過這段時間。司明明的能力他是清楚的,但做老板的人,最忌憚下面的人跟自己不是一條心。司明明明顯看不上他的處事風格、也對他的急功近利嗤之以鼻。哪怕他開出再優越的條件,她都不願貢獻出她和施一楠的私交。

“是我個人的原因。我想休息一段時間。”司明明說。

“掛職也能休息。”

“我堅定離職。”

老板擔心司明明的離職引起一些負面的消息,影響他將公司賣個好價。所以轉手就打給了胡潤奇。把司明明這個燙手的山芋轉交了出去。按他的原話說:公司估價高,對資方也有好處。反之,將是一個大難題。你們的人你們自己處理吧,當初安頓到我這,我選擇接收也是為了好辦事。誰知她不識好歹。

“我以為她做到這個職位會很聰明,誰知她一點臉色都不會看。還不如底下的實習生。”新老板這樣說。

胡潤奇約司明明吃午飯。

他有一段時間沒見到司明明,這次的這一面令他有些許的震驚。他眼中的司明明,哪怕在二十出頭的時候,都帶著一股說不出的與天鬥的氣勢,她的目光永遠清亮,各式的正裝猶如焊在身上一樣。哪怕她到了這家公司,每天點燈熬油到深夜,幾乎全年無休,整個人帶著一些疲態,但那股子勁頭都沒有散。

而這一天的她,好像突然將那一切都揮散去了。

她隨便穿著一件拉鏈帽衫,穿著一條運動褲,一雙老爹鞋,頭發挽在腦後,好像著急去健身。

胡潤奇以為自己認錯了,對著司明明攤開雙手,聳著的肩膀久久沒放下,就差問她:你被奪舍了嗎?

司明明坐在他對面,督促他點菜:“點吧,點完了再說。”

胡潤奇就點了菜。

“我不懂,A總提出的條件不錯。讓你掛職,薪水照拿。他現在至少在接觸三家公司。”胡潤奇叫司明明新老板A總,而司明明從來不加前綴,只叫他老板。在司明明眼中,這個人是千千萬萬老板中的一個,沒有什麽特別,她不願給他冠任何名頭。

“我聽說了,他只賣產品和核心人員,其餘人都要遣散。”司明明皺了皺眉頭,用手指撥開面前的杯子,好像那是很臟的東西:“你只跟我說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但跟我有關的你是一點都不說啊。胡潤奇,你是第一天認識我嗎?”

“你留下,把遣散工作做完,你擅長這個,別人做會有很多麻煩。而你獲得的報酬也是豐厚的。”

“別跟我談利益。”司明明說:“我就問你一個問題,他現在在極速擴張,一千多號人的遣散、失業,這個問題他為什麽不考慮呢?”

“他為什麽要考慮這些?你為什麽要考慮這些?你如果要走得更遠,就要將你的思維方式進行改進,你要站得更高才行。”

啪一聲,司明明突然拍了一下桌子。

在這家安靜的餐廳,這一聲響略顯突兀,隔壁桌回頭看他們,見女人面色平靜而男人面帶震驚,就多看了一眼。

倘若在從前,司明明會為這樣的註視感到尷尬。但現在,她察覺到了“撒潑”的快感。蘇景秋有些辦法是真的管用,不必對所有人文明。有些人你對他文明,只會加重他的不文明。

他會用你的文明綁架你,再用他的不文明強壓你。比如現在,極力說服司明明的胡潤奇,正在上演這個把戲。司明明對此表現出了不耐煩。她理解胡潤奇的立場,但不代表她接受。

“你們之間有利益往來嗎?你在代表資本玩游戲還是代表公司在操控方向?你們為什麽執意讓我來處理這個工作?一楠老板知道你們的想法嗎?”司明明接連發問:“你這樣處理這個問題,合理嗎?你從前是這樣的手段嗎?”

“司明明,你要冷靜下來,不要意氣用事。將這個爛攤子收拾完,對你只有好處。背點罵名有什麽關系?你應付不來嗎?”

“我應付不來。你心裏清楚,這種大規模遣散要面臨多少突發情況,情緒的崩潰、自殺、跳樓、拉條幅、仲裁,因為特殊情況太多了。懷孕的、重疾的、家庭高負債的。你心裏清楚,這是多難的事。但你們從來都沒有想過,這些人的就業安置非常重要。你們腦子裏只有錢。”

不是沒有好的案例在前面。

在三年前,施一楠就主導過一次全資收購,對方的老板是一個非常有理想有抱負的中年人,他強勢要求施一楠方全部接收團隊,而他自己則無所謂。他要去做新的產品。他是有技術理想和道德底線的人。寧願放棄自己的權益,也要給他的團隊交代。

司明明參與了那次接收,她知道這其中的種種。

“我很遺憾。”胡潤奇說:“你開始婆婆媽媽了。”這代表司明明的女強人的翅膀被斬斷了,開始被那些無用的東西束縛,她的職業生涯到頂了。

“吃飯吧。”司明明拿起筷子:“不要試圖定義、指導任何人的人生。”

胡潤奇也想拍桌子。是不是一個女人一旦結婚了,就開始失卻事業的野心?開始被生活的瑣碎負累,最後沒有任何靈性,泯然於眾人了?就連職場女王司明明都難逃這樣的命運,這簡直太悲哀!

“你老公有兩把刷子。”胡潤奇說。

“什麽刷子?”司明明徑直問。

“你被他控制了嗎?”

“所以你自大地認為,我的思維轉變是被婚姻束縛了、被男人控制了,而不是出於我個人意識上的成長是嗎?”司明明不想與他做毫無意義的爭辯:“你說得對,你真是有一雙慧眼,能看透人生百態。”

“被精神控制的人都不覺得自己被控制了。但外人能看出來。你看看你現在的狀態吧。”

“好的。謝謝。”

司明明不想與他多說,只顧低頭安靜吃飯。出了餐廳,她給施一楠發了條消息。她說:“一楠老板,好久不見,您在北京嗎?我想拜訪您。”

施一楠很快回覆她:“我下周到北京,星期一下午七點,來我辦公室就好。我讓秘書預留時間。來看秋天的夕陽。”

“好的。”

司明明不迷戀施一楠辦公室的夕陽了,但她卻迫切想跟施一楠聊一聊。從前的司明明也不太會做這樣的事,她在工作以外的時間遇到問題自己消化,並不寄希望於任何人。她不會覺得自己無所不能了。認清自己的邊界和弱點,也是她慢慢習得的領悟。

她跟陸曼曼和張樂樂說起胡潤奇認為婚姻消磨了她的靈性的話,問她們:“你們也這樣想嗎?”

“別人有可能,你沒有。”張樂樂直言不諱:“讓那個裝逼犯去死。”徹底被蘇景秋同化了。

司明明突然想去蘇景秋的酒吧坐坐。

她滿腦子是離職後該做些什麽,喝點小酒似乎不錯。真奇怪,司明明現在好像有點喜歡喝酒了。她甚至為自己喜歡小酌找到了說辭:一點點酒,可以促進身體的代謝,令身體發熱,是養生。

將車停好向酒吧走去的時候,心裏還在回顧當時的熱鬧景象,為此時的清冷做一個預設對比。而這一天她還沒進去,就看到有人遠遠地在排隊。她順著隊伍一直向前走,竟然是蘇景秋的酒吧。

她問:“是排隊入內嗎?“

“不是,排隊買衣服。”

“買什麽衣服?”

“喪點好。”

喪點好,是什麽東西?當她走到隊伍前面,這才看到蘇景秋和他的好朋友顧峻川正站在那裏當模特,展示“喪服”。這種“自殺式”的宣傳司明明也是第一次見,就隱藏在人群後看了會兒。

他們兩個展現了平常不太明顯的事業心,正站在那裏展示顧峻川本季的新款。那衣服真挺喪的,但又用了一點跳色,大概是絕望之中蘊藏生機的意思。司明明對時尚了解不多,只是覺得他們穿上挺好看的。

再仔細觀察,所謂排隊買衣服,是一元一件的品牌宣傳。很多自媒體人在拍照留念寫稿子,蘇景秋的酒吧裏坐滿了人。

這樣的跨界也就他們能想出來,所謂抱團取暖也大概如此了。雖然場面很滑稽,但司明明竟然共情了他們的艱難處境。想了想,決定去隊伍後面排隊買一件,再按照流程去店裏喝杯酒。

排到她的時候,蘇景秋困得瞇起來的眼睛驟然睜大,緊接著臥槽一聲,擔心自己在司明明面前並不光明的形象徹底坍塌。

顧峻川見狀對他說:“別怕,破產了更沒尊嚴。”說完推了蘇景秋一把,讓他上前幫幫司明明挑款式。

司明明就問:“第一件一元?”

蘇景秋不知怎地,有點做不下這生意,硬著頭皮說:“是。”

“第二件半價,也就是五毛?”司明明明知故問,給蘇景秋出難題。

“第二件半價,是原價的半價。”

“你不說清楚,就是在欺騙消費者。”司明明嚴肅說道。

“你不買給我放下!”蘇景秋被她說急了,故意兇她。

司明明又說:“你這樣做生意,態度可不算好。”

蘇景秋吃了癟,恨不能掐死司明明,無奈生計要緊,只得擠出一絲微笑:“對不起,我錯了。”

“那我就挑幾件吧!”

司明明選了幾件,她現在覺得這樣的風格好。她自己本來就帶死不活,再穿上這種“喪服”,那可真是由內而外的舒適。

“你別勉強啊。”蘇景秋說:“你平時也不怎麽穿這些。”

司明明也不解釋,拎著袋子進了酒吧。調酒師識人無數,記憶力超群,加之司明明氣質實在獨特,一進門他就看到了。小聲對別人嗡嗡:老板娘來了,小心招待著。

司明明並不知自己在這裏已悄然有了特權,所以第一杯調酒上來的時候還以為蘇景秋的酒吧為了配合營銷搞起了贈酒。於是心安理得喝起來。

只是那調酒師很奇怪,一眼一眼看她,看完還不時拿起手機跟誰說著什麽。司明明直勾勾看他,那調酒師悻悻放下手機,還對她笑上一笑。

他認識我。

司明明想。

老板娘聲名遠播,決定利用一下自己的影響力,好好在這酒吧裏喝點酒,於是去吧臺拿起酒單,點了四杯酒。

“四杯?”調酒師震驚。

“四杯。”司明明點頭:“喝多了別管我。”

“嫂子瘋了,要四杯。”調酒師對蘇景秋告密。

“給她!讓她喝!”蘇景秋高興起來:“我老婆在自己家酒吧喝酒還不管夠嗎?!管!夠!”

蘇景秋突如其來的興奮,感染到了外面的人。他對著排隊的人群呲著大牙笑,一點都不喪了。竟然還有興致放起了音樂,帶著排隊的人群蹦迪。雖然轉眼就被舉報擾民,但快樂持續了十五分鐘之久。

大家都需要一次釋放,哪怕只有十幾分鐘。在漫長的人生之旅之中不過是一個暴烈的瞬間,但那快樂如煙花般絢爛。

司明明站在那看著年輕人歡快地笑,他們都短暫地忘卻了煩惱,她也是、蘇景秋是、被前男友糾纏的陸曼曼是、開心新戀情的張樂樂是、即將啟程的葉驚秋也是。

司明明有點醉了。

當眾扯著蘇景秋衣領說:走,老公,回家。

蘇景秋哪裏管那麽多,拉起司明明就跑。顧峻川在身後指責他不負責任要結束跟他的跨界合作,人群裏爆發出一陣笑聲。

他們把笑聲甩在身後,蘇景秋說:“老婆,從前種種都不作數,從今天開始,你看我的!”

【作者有話說】

抱歉家人手術實在脫不開身,斷了幾天。感謝大家的耐心等待,我回來啦!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